火凤

【郭嘉X张辽】氓

郭嘉第一次听到张辽的名字，是在徐州。那一回他初仕曹操，在郯县布下局欲将刘备陶谦还有卧龙一网打尽，没想到凭空杀出个司马懿与卧龙联手，硬生生破了他的局。而另一边，原本针对刘备军的伏击也因另一个人的插足而生了变数。
那个人就是张辽。
乐进带着受伤的夏侯渊回来的时候，华陀已为他完成了紧急护理，他倚在榻上闭着眼睛听乐进的汇报，末了在心里将这回徐州之行的敌人仔细地排了个号。
张辽和司马懿一样是个意外。
吕布。
他在心里斟酌：让吕布放心交出一支部队任他独立做战的部属，除却自身能力之外，应该还有些什么——能让吕布那样的人这般信赖。
后来他向贾诩求证，后者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有些古怪：“你想什么呢？”
他笑着反问：“我猜的可对？”
贾诩不置可否，只道：“你日后见着了，自然知道。”
贾诩没有说谎。
下邳城外，他远远看着那个青年自十数米高的城墙上跃下，下面是寒冬冰冷的河水，他拼了命地去救吕布。
哎。他在心里想：这可麻烦了……
所以后来下邳城破张辽被擒、夏侯兄弟苦口婆心去劝降的时候，他和荀彧贾诩对坐着，什么话也不说。
再后来荀彧走了，剩下他和贾诩大眼瞪小眼。
他看看贾诩，贾诩也看他，突然道：“主公似乎很想要他。”
他纠正：“不是似乎，是真的想要。”
“他有了夏侯兄弟曹纯许褚徐晃还不够？”
“哎呀老三，你那么爱你义兄？”
贾诩冷笑：“爱义兄那个在江东呢！”他顿了一顿，问，“你也想要？”
郭嘉点头：“荀彧有徐晃，主公有妙才，我也想要一个出得厅堂、上得战场、进得卧房的武将啊。”
“……你在报复徐州的仇吧？”
郭嘉一脸惊诧：“我像是个和你一样记仇的人吗？”
贾诩再度为自己的涵养自我赞赏了一把。
郭嘉将身体略略向前倾了一倾，从他的角度看去，校场上的人不散反多，有一个人正拨开人群朝着被绑在场中的张辽走去。
“老三你看，从这个高度看下去你就能发现很多东西。比如……”他仰了仰下巴，对面的城楼上关羽独自一人默默站立，“那儿……”许褚和徐晃站在一处，夏侯渊板着脸缩在夏侯惇身后，曹纯一人立在一旁，“还有……”他突然两眼放光，双手伸出去握紧了围栏：“哈！”
贾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挤进去的人已走到张辽近前，雪光反照他的脸，他是刘备。
贾诩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然后让所有人掉落下巴也几乎让所有人松了口气的，刘备劝降了张辽。

郭嘉很高兴，顾不得地上还有雪，他快步奔下楼，几乎是直直地闯入了张辽刚刚被带入的房间。
华陀正在替他清洗伤口。
看到他，不管是伤者还是医者都没露出吃惊的表情，华陀只是看了他一眼说：“关门。”然后再不理他。
郭嘉也不介意，反手关上门，就在一旁坐下，笑吟吟地看华陀为张辽疗伤。
张辽身上的新伤并不多，更多的是未经处理或者没处理好的旧伤，郭嘉注意到有些伤口明显经过数次撕裂，皮肉翻出隐约可见白骨，而另有一些伤口已经开始腐烂，华陀便用小刀把腐肉剔下来，却是没怎么流血。
华陀处理患处的动作很熟练，但不可能不痛，张辽却自始至终像死人一样躺在那，眼睛望着天花板，既不说疼也不说好。
郭嘉知道他难受，在另一个部位。
华陀整顿好甩甩手站起来：“喏。”他指指另一边摆放的一盆清水，“人就交给你了。”
郭嘉眨了好几下眼睛来消化他话中之意，随即抗议：“我也是病人哎。”
华陀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冷笑：“我看你精神好得很！”
天大地大，医生最大，特别是对常年需要对方急救抢救竭力挽救的病人来说。
郭嘉便认命地叹了口气，移到张辽身边，在他身上摸了一下。
挺烫。
他想了一想，突然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张辽的额。
这个举动终于让张辽有了反应。
几乎是眨眼间，张辽向内挪了一步，手肘撑起半个身子向后靠，拉远了与郭嘉的距离，一脸戒备地看向他。
啧！郭嘉在心里说：反应还真大。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嘛。
“别怕。”他哄小孩似地对他说，“我就想看看你发烧没有。”说着顺势爬上了榻。
张辽呆滞到他把手放到他颈窝上为止。
虽然处在伤病之中，但张辽的身手毕竟不是郭嘉这样的文弱书生所能比拟和想像的，张辽向后直退到墙的时候一手在郭嘉肩上推了一把，总算他立刻察觉到这个青年身体弱得像只鸡收回了大半力道，然而郭嘉仍是被他这一推向后歪了一下，险些向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张辽终于开口说了他和郭嘉之间的第一句话：“你想干什么？”
郭嘉很无辜地看他：“华陀叫我照顾你，你觉得我会干什么？”他笑着又补充了一句，“你觉得我能干什么？”
换成水镜八奇或是曹操军任何一人都知道他能干的事太多了……
然而张辽那时候还不认识郭嘉更不了解郭嘉，于是他看着这个脸色有些苍白还在咳嗽明显没有任何攻击力的青年便有些松动，想想就凭他这模样也确实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何况此刻自己的处境，又哪里还在乎怎么样。
想到此处张辽便软了心肠，收回手道：“是我不好，没伤着你吧？”
郭嘉先是诧异了一下，旋即满面春风地笑起来，他利落地脱掉自己的外衣扔到一边，然后拍拍张辽紧抓着被子的手示意他放松，后者一时没反应过来松了下手，他便鱼一般地滑进被子，在张辽身畔睡下。
张辽这回是真的懵了。
郭嘉笑吟吟地道：“受伤的人应该好好睡觉多多休息，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睡下来？”
张辽连耳根子都红透了，照他的脾气早就扑过去一顿好打，但此刻的情势好生诡异，对方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你……你是谁？到底想怎样？”
郭嘉转着眼珠回答他后一个问题：“我就想和你一起睡会儿。”
张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郭嘉便慢条斯理地说：“文远何必动怒。你看我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文远却是声名远播的一方名将，便是闹到外面去，那也是文远强迫于我，难道还有人信我能强了你不成？”他笑嘻嘻地看着张辽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伸出手去拉他，这一回张辽却没再抵抗，任由他拉下来，二人并头躺在一处。
张辽在被高热与药物扯入黑暗之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世上的流氓，原来不止吕布一个……

后来他再见郭嘉已是数日之后曹操驾前，夏侯渊热情地对他介绍“这就是郭军师”的时候，他相信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而郭嘉显然总能让他更好看。
“主公，文远跟我吧。”他笑嘻嘻地对曹操说，全然不顾四周投来的或惊或疑的视线。
张辽本能地想拒绝，但他立刻想起他现下的主公不是吕布，于是他把那声抗议及时地吞进了肚子。
同僚里只有夏侯渊偷偷捏了捏他的手，冲他挤挤眼睛——这是在为他高兴。
张辽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这些天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在当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郭嘉点名要你，那就是信你，其它人就算还有什么怀疑也无话可说。”夏侯渊的话闪过脑海，张辽扯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否应该对军师大人说声谢谢。
做决定并不需要多久。
被他问及为何要指名自己的时候，郭嘉回答：“徐晃是荀彧的人，妙才要留着给主公当招牌，我这么风流倜傥，凭什么身边跟的却是许褚乐进那样的歪瓜劣枣？”
张辽很想提醒他这是人身攻击，想想还是先问自己：“你到底看上我哪点啊？”
“长得好看啊。”郭嘉理直气壮地说。
张辽当场捏碎了手里的水杯。

曹袁之间的矛盾终于浮上了台面，下邳的驻军渐渐地忙碌起来，郭嘉也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不见张辽的人影，派人去打听，被告之往前山挖故人尸骨去了。
郭嘉怔了一下，想起吕布死的时候张辽没在现场，后来也没去给他收尸，甚至不曾听说祭奠。
郭嘉思索着慢慢坐下来，阳光自帐顶投下来，在他脸上晕出淡淡的光。
文人多矫饰，在这乱世，反不如武将诚实。吕布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从张辽身上，郭嘉觉得自己能够触及吕布枭雄面孔下的另一面。
吕布狠毒，吕布狡诈，吕布薄情寡义，吕布贪婪无信。但为何这样的吕布身边，却跟着陈宫高顺和张辽？
“你说吕布有多爱你？”张辽那次受伤昏迷，郭嘉趴在他身边摸他颊上的伤疤，叹了口气，“保护得这么好。”
张辽睡着的时候很乖，郭嘉有时候很想拿笔在他脸上乱画一气，但临到下笔的时候又迟疑了。
哎。他在心里想：这可不妙。
为了你，我可是冒着得罪老二老三的风险哟。他偷偷地在心里对张辽说，然后低下头，在他颊上轻吻了一下。
荀彧认为他对张辽信得过了，倒是贾诩冲他嘿嘿了两声，不冷不淡地说：“恭喜，捡到宝了。”
郭嘉心想你还是识货的嘛。
后来证明贾诩铁口直断——他这辈子几乎就是个半仙——张辽非常好使。
怎么说的呢，出得厅堂、上得战场、进得……嗯最后一项尚需努力。
如果说唯一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
“实在是太顽固了。”郭嘉坐在帐中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渐渐拉长再慢慢变淡，忍不住抱怨，太他妈的能自虐了……
自虐那个回来的时候首先虐到了郭嘉。
张辽掀起帘子一眼看到郭嘉转身就出去了，郭嘉坐那没动，心里却狂拍了无数下几案，过得好一会儿他再进来，却是已洗过澡换过了衣衫连脸都刮了。
郭嘉想起他打起帐门那一下冲进来的味道，心情立刻就好了。
张辽的头发还在滴水，郭嘉碰了碰他的手，冰的。
张辽冷着脸问：“军师有事？”
郭嘉不答，却抓过他的手摊开看，两只手上都结满了血痂，布满了或深或浅的血口，有几道撕扯开了，皮肉外翻。
郭嘉抬头冲他笑：“来日我若埋骨战场，文远也要记得来寻我。”
张辽无言以对。
那晚郭嘉留宿张辽帐中，第二天张辽醒来看着身边睡得一脸坦然的郭嘉在心里默默地想：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然后，官渡之战正式来临。